娄国忠 

　　饭局，繁言之，即请客吃饭的聚会。中国为礼义之邦，国家公务人员或社会知名人士为饭局所苦，古今皆然，因此，有识之士常以各种方式推辞一些不必要的饭局。清末绍兴籍名士俞明震就曾以谐诗辞饭局，至今成为文坛佳话。 

　　俞明震（1860-1918），字恪士，号觚庵，浙江山阴（今绍兴）人，晚清知名于诗界、教育界和政界。中日甲午战争前，奉台湾巡抚唐景崧奏调赴台，委管全台营务，协助唐景崧据守台湾，并亲临前线，参加了抗击日本侵略者的战斗。官至厘捐总局局长，甘肃省学台、藩台等职。俞明震还曾担任过南京江南水师学堂督办，也即校长。1898年，十八岁的鲁迅进入该校，成为俞明震的学生。鲁迅在《朝花夕拾·琐记》一文中回忆他入江南陆师学堂附设矿路学堂读书时情形，说：“但第二年的总办是一个新党，他坐在马车上的时候大抵看着《时务报》，考汉文也自己出题目，和教员出的很不同。有一次是《华盛顿论》，汉文教员反而惴惴地来问我们道：‘华盛顿是什么东西呀？……’”。被鲁迅曰为“新党”的总办亦即俞明震。《鲁迅日记》也多次提到这一位“恪士师”。 俞明震工诗，吟甚苦，自言成一诗或至终夕不眠，甚且病眩，故所作不多。所著有《觚庵集》，传于世。 

　　目睹清王朝的腐败无能，俞明震倾向变法维新，主张学习外国先进经验，特别是日本明治维新时推行的种种举措。他在陆师总办任内，两次带领陆师学生赴日留学，其中包括鲁迅和他的儿子俞大纯，他自己和他的弟弟俞明颐重点考察了日本的学校教育、成人教育和军事教育。期间他在南京接待了来中国考察学务的日本使者嘉纳治五郎。俞明震妹夫陈三立参加了这次宴集。鲁迅先生在《琐记》一文描述雷电学堂（即江南水师）的乌烟瘴气，教学内容陈旧不堪，学校当局昏聩糊涂，大搞封建迷信活动等等，俞明震、陈三立也都心知肚明，面对日本使者惟有惭愧而已。陈三立撰有五言长诗记其经过。 

　　俞明震任陆师总办时，在戊戌政变中被谪废的妹夫陈三立移家江宁，东南名士李瑞清、樊增祥、夏敬观、朱祖谋、王伯沆、陈伯弢等一班人，相从优游于六朝烟水间，秦淮寻涨，后湖观荷，诗酒流连，殆无虚日，人谓胜流如林，蔚为景象。 

　　陈伯弢，湖南人，光绪十九年举人，以试用知县住在夫子庙前乌衣巷，与俞明震以诗文交。当时陈伯弢正在南京候补县令，住乌衣巷。有一次陈摆酒请俞明震吃饭，俞辞不应召，并作七绝两首达意，诗笔诙谐，足资拊掌。 

　　其一： 

　　寒风吹脚冷如冰，多怕回家要上灯。 

　　寄语乌衣贤令尹，腌鱼腊肉不须蒸。 

　　其二： 

　　轿夫二对亲兵四，食量如牛最可嫌。 

　　轿饭若教收折色，龙洋八角太伤廉。 

　　第一首表明辞饭局的缘由是怕冷，坐轿悬空，冷风吹脚受不了。午饭恐怕多半要拖到万家灯火时才散，夜凉如水，寒气更加袭人。陈锐是湖南人，客人不到，主人的湘中特产腊鱼腊肉也就大可不蒸了。腊鱼改作“腌鱼”，意在协调平仄，兼免字面重复。 

　　第二首专替主人打算，使主人省费。自己的仆从多达八人，个个“食量如牛”，要耗费主人不少饭菜，如改收“折色”，也要破费主人八角龙洋，有违孟子“取伤廉”的古训。“食量如牛”取材于《红楼梦》中刘姥姥说的“老刘、老刘，食量大如牛”那句话。过去的所谓士大夫，《红楼梦》看得烂熟，言谈酬酢，常用《红楼梦》情节相嘲谑。当时道台出门坐四人抬的大轿，另有四名随轿护从的亲兵。“轿饭”指主人供应客人轿夫随从的饭食。清代京官俸禄的一部分初发米，后改为折发银两，称“折色”。“龙洋”指有龙纹的银元。 

　　两首七绝曲尽人情，还能使人略明晚清官场风气，趣味与知识，兼而有之，遣词俗不伤雅，用心不可谓不良苦。 

　　这一件事，陈伯弢撰《杂记》、黄濬作《花随人圣庵摭忆》中，皆有记述。